據(jù)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，識字率已經(jīng)超過95%，但因為人口基數(shù)大，仍有3700多萬人不識字。
有這樣一群人，從出門坐車買票、算賬記賬，到看路牌、買東西，都能輕而易舉地難住他們。
在九年義務教育普及的今天，“文盲”這個詞聽起來仿佛很遙遠，但他們的困境就在眼前。
“不認識兩個字，
真是寸步難行”
晚上7點半，45歲的王慧琴打開手機，跟著主播學習漢字拼音。
白天需要干活兒，晚上才有時間學習，18層高的工地樓頂，可以看到大海的模樣。王慧琴學會使用智能手機后，喜歡記錄生活片段，拍一些唱歌的對口型視頻，也曾跟著女兒學過拼音，但沒有學會。
成人識字直播間
她在識字互助群里發(fā)語音消息，提及自己的經(jīng)歷，“我就是這個拼音搞不明白， 不識字，可難可難了，可羨慕人家識字的人。不識字，對我來說，自卑得很。”
王慧琴發(fā)語音消息講述自身經(jīng)歷
不識字的難，有時很難說出口。
王美玉倔強地度過了自己的少女時期：想買牛奶味的沐浴露，不問導購，自己打開瓶蓋湊上去聞；化妝水只買透明瓶子，不會和乳液搞混；衛(wèi)生巾分不清日用還是夜用，買錯了不少，別人問起，就說是囤貨。
一位50多歲的學生回憶自己小時候，路上“摩托車都很少”，沒什么路牌，出門看路都是“走著問著”?，F(xiàn)在人人都用手機導航， “不認識兩個字，真是寸步難行”。
成人識字班
直播間里的學員們大多都是類似的中老年人，每天定時在這里學習拼音和寫字。主播名叫李萌，今年33歲，有9年教齡，本來計劃在直播間里教人識字，無意中發(fā)現(xiàn)有很多成人學生。
據(jù)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，識字率已經(jīng)超過95%，但因為人口基數(shù)大，仍有3700多萬人不識字，尤其是女性和中老年群體，平時使用手機、去醫(yī)院和銀行，都有不同程度的困難。
有人不知道小數(shù)點，付款金額原本是3.5元，結果轉出去35元；一個學員叫“想家的女人”，從來沒有一個人回過娘家，娘家離自己只有100多公里，但她不認識地名，怕坐錯大巴。
李萌逐漸意識到這件事情的意義，便決心在直播間開設線上“成人識字班”。
直播的時候，熟悉手機操作的人在留言區(qū)打出對應的詞，有的學員還不了解如何用鍵盤輸入漢字，李萌會拿出備用手機，在直播視頻里演示打字過程，帶學員們熟悉智能手機鍵盤頁面。
李萌在直播間演示手機操作流程
學生們的名字很有規(guī)律，她們常用四字詞語作為抖音賬號名稱，比如“花開富貴”、“心想事成”，或是“xx奶奶”“xx媽媽”，前面跟著孩子的名字，或者只是系統(tǒng)自動生成，“用戶”后面跟著一串編號，甚至連頭像也沒有。但這并不妨礙她們學習的熱情。
一位學員分享的練習筆記
每次直播結束，李萌將課堂筆記發(fā)到群里，讓他們保存，同時還會錄制系列短視頻，方便大家復習，教學內(nèi)容也包括生活應用場景，比如去銀行存取款、到醫(yī)院看病。
短視頻和直播比傳統(tǒng)方式更加直觀，方便理解。
在粉絲群里，她們每天分享自己的寫字作業(yè)，打字還不熟練，就在抖音識字互助群里發(fā)語音消息。有人嘗試用漢字表達對識字主播的感謝，在作業(yè)中一筆一畫寫下“謝謝 萌老師”。
還有老師鼓勵學生：“誰說我們不行，大家都是被埋在土里的明珠！”
部分抖音網(wǎng)友評論
在短視頻平臺上，像李萌這樣的成人識字主播還有很多，粉絲從1萬到幾十萬不等，因為他們背后的3700萬不識字的人的存在，這個類型的主播不再小眾。
部分抖音成人識字主播
“變才是命運”
并不是所有學員，都能得到家人的支持。
在直播間連麥讀書時，老師們有時能聽到，電話那頭傳來子女、配偶的冷嘲熱諷，“凈干這沒用的”“要是你能學會，我把姓改了”。
一位學生曾經(jīng)想要退錢，因為她的丈夫反對她學習，砸了她的手機，撕了她的書。
有人擔心手機被家人看見，提議把“成人不識字群”改成“歡樂群”。有人在自家店鋪的柜臺看書，會在來客人時藏起書本。
但改變的念頭一旦出現(xiàn)，所有的困難，也變得可以克服。
那個不被丈夫支持的學生，會躲在被窩里偷著學。
有人白天早起去田間勞作，為了晚上早些回來學字，在本子上把生字寫了一遍又一遍。
很多人也變得自信起來。
有人第一次一筆一畫寫出了自己的名字，有人用抖音記錄那些工地里偶遇的小動物、田壟角落獨自生長的野花，視頻有了標題，以及簡短的描述。
有人說，可以時常發(fā)信息問問女兒吃飯沒。
在“打字練習群里”，學員分享自己喜歡的歌詞，“看歲月晃悠悠，不緊不慢拉著我走”。
學會寫字之后，王慧琴將抖音賬號名，從那串數(shù)字改成了“做一個有姿態(tài)的女人”，并將頭像換上了自己的照片。
學員孫鳳，之前有些熟悉的頭像總出現(xiàn)，她不會讀名字，只能說，“你來了，謝謝你哦”?，F(xiàn)在她能叫出他們的名字。
她好像終于能把心里的苦傾倒出來了。回顧自己的人生，孫鳳寫了一句話，當作短視頻賬號的個人簡介， “真的很累嗎？累就對了，苦才是人生，忍才是歷練，變才是命運”。
（應受訪者要求，文中人名皆為化名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