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要劇本故事是我們的、服裝是我們的,無論換到哪里,都是表達中國人的故事。
來源:中國新聞社
中新社記者:宋捷
全文字數(shù):240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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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為人類文明中最古老的藝術表現(xiàn)形式之一,戲劇在中西方都擁有源遠流長的傳統(tǒng)。當西方導演來到中國,會與中國的演員、劇場、觀眾之間碰撞出怎樣的藝術效果?會為世界戲劇舞臺帶來怎樣嶄新的詮釋和觀看體驗?
近年來,以央華戲劇創(chuàng)始人、藝術總監(jiān)、制作總監(jiān)王可然為代表的中國戲劇制作人,通過中西方頂級導演、劇本、演員合作的形式,制作了包括《新原野》《猶太城》《龐氏騙局》《雷雨》《雷雨·后》在內(nèi)的多部戲劇作品。這些作品不僅實現(xiàn)了藝術手法的突破,也獲得商業(yè)上的成功。
近日,王可然接受中新社“東西問”獨家專訪,從一名戲劇制作人、創(chuàng)作者的角度出發(fā),對中西合作戲劇的路徑與影響進行解讀。
現(xiàn)將訪談實錄摘要如下:
中新社記者:20世紀初,中國現(xiàn)代戲劇通過對西方戲劇作品和理論的譯介而開展。與當時相比,今天的中國戲劇為什么要啟用歐洲導演?
王可然:中國戲劇發(fā)展了一個多世紀,但不代表在這個領域里就是世界最好的。把全世界最好的工匠找來,成就我們自己的作品,不是件好事嗎?
民族自信也在于承認對方的優(yōu)點。目前,歐洲戲劇在整體上是世界一流的,歐洲導演的藝術手法、技術手段普遍很高超。這植根于歐洲戲劇市場的整體環(huán)境——在歐洲發(fā)達國家,戲劇是政府特別重要的扶持對象,因為當?shù)赜^眾很愿意看戲,所以政府會加大力度扶持。在保護藝術家成長、支持藝術家和市場接軌的機制等方面,歐洲有許多值得借鑒之處。
另一方面,中國有許多經(jīng)典劇本,而經(jīng)典的東西一定有存在骨子里的活力。以《雷雨》為例,人藝(北京人民藝術劇院)已經(jīng)有一個《雷雨》版本,而經(jīng)典必然有不同的呈現(xiàn)方式,那么央華就可以做不同呈現(xiàn)方式的踐行者,所以我們在2020年邀請法國著名戲劇導演埃里克·拉卡斯卡德制作了連臺戲《雷雨》《雷雨·后》。
其實,戲劇活力的根不在于手法而在于文本,最重要的是去表現(xiàn)中國人的命運。如果拘泥于手法是否傳統(tǒng),就一定走錯路。“洋為中用、古為今用”,用最好的手法表達中國文化,這才是文化自信。用最先進的手法表達自己的靈魂,這才是最好的戲劇創(chuàng)作思路。
北京人藝版《雷雨》。史春陽 攝
中新社記者:《雷雨》是中國現(xiàn)代戲劇中的經(jīng)典名作,您不擔心西方導演無法精準把握嗎?還是說,您要的就是這樣一種外部的、現(xiàn)代的視角。
王可然:在選擇導演時,我的一個前提是,這個導演要沖著創(chuàng)作的欲望來,即能否在中國得到更好的藝術創(chuàng)作上的突破?這個欲望決定了他/她能否充分調(diào)動自己的情緒、創(chuàng)作才華以及和中國創(chuàng)作團隊配合的角度。
在創(chuàng)作實踐過程中,我們沒有對外國導演放任自流。在《雷雨》《雷雨·后》創(chuàng)作之初,我就告訴埃里克導演,有幾個環(huán)節(jié)必須由中方?jīng)Q定,比如服裝。埃里克導演對《雷雨》創(chuàng)作年代中國人的服裝習慣并不了解,就算他很想靠近,在我們看來也會覺得不生動。
只要劇本故事是我們的、服裝是我們的,無論換到哪里,都是表達中國人的故事。在此基礎上,我們同意埃里克對《雷雨》進行藝術創(chuàng)作上的大膽創(chuàng)新。比如,周家的客廳不再是古香古色的中式客廳,而是采用現(xiàn)代風格的極簡設計,整個舞臺空間由白色大理石砌成,除了幾張桌子、沙發(fā),沒有多余的裝飾,以此烘托周家父權的壓抑和親情的冷漠。
埃里克在歐洲享有盛譽,曾多次指導法國阿維尼翁教皇宮的劇本,這樣的大牌導演,在創(chuàng)作的掌控欲上極強,但只要從導演的角度與他細心溝通,他會接受。因為我方所做的一切并不是要壓制他,而是提出中國戲劇的需求,助他變得更成功。
連臺戲《雷雨》《雷雨·后》劇照。受訪者供圖
中新社記者:除了來自歐洲的頂級導演,近年來央華還引進了《明年此時》《猶太城》《西貢》《龐氏騙局》《悲慘世界》等外國劇本,您看中了這些劇本的哪些方面?
王可然:在選劇本時最重要的一點是,這部作品的根是中國觀眾需要的。
以百老匯著名愛情喜劇《明年此時》為例。2017年,央華制作了中文版《明年此時》。這部戲1975年首演,曾獲得美國話劇和音樂劇最高獎,在文本上探討了愛情、探討了人在成長過程中和社會的關系,而這些恰恰是現(xiàn)在的中國觀眾能夠理解并覺得好奇的。劇本中對越戰(zhàn)、感情的忠貞、責任、人性弱點的刻畫足夠深刻,所以我選擇了它。
同時,在國外參加戲劇節(jié)的過程中,我見到了一些非常優(yōu)秀的戲劇作品,比如2017年法國阿維尼翁戲劇節(jié)的“劇王”《西貢》。這部戲發(fā)生在一間名為“西貢”的越南餐廳,時間從1956年跨越至1996年,講述了大量越南人逃亡法國、40年后回歸故土的歷史事件。雖然離中國觀眾很遠,但這部戲本質(zhì)上對“我是誰”這個充滿時代精神的主題進行了深刻追問,它表達的生離死別、大時代對命運的沖擊等,是人類共通的情感,在先進表現(xiàn)手法的襯托下,足以打動中國觀眾。
埃里克導演排戲中。受訪者供圖
中新社記者:央華制作的《如夢之夢》《雷雨》《雷雨·后》等在國內(nèi)反響很好,有沒有想過帶著這些戲出海?對世界戲劇舞臺而言,今天的中國戲劇發(fā)揮著怎樣的影響?
王可然:實際上,近年來我不斷接到國外戲劇節(jié)的邀請,他們希望我們參與到一類戲劇節(jié)中?!缎略啊贰独子辍贰独子辍ず蟆肥苎啻危家驗橐咔樵驔]有去成。不久前,以色列大使館還不斷和我們接觸,希望進行新的合作。今年,央華還和法國蒙彼利埃演員之春戲劇節(jié)共同投資啟動了中文版戲劇《悲慘世界》。
北京人藝版《原野》。史春陽 攝
第一次接觸埃里克導演時,他曾反問我,“我,埃里克,為什么要去中國導這樣一部戲?”現(xiàn)在,他不斷跟我表示,他愿意再來中國導新戲。我想,這是出于西方戲劇人對中國社會的關注,也是出于對能夠幫助他們與中國觀眾、中國劇場建立聯(lián)系的央華的信任。
如果我們平等地把戲劇當作一個世界范圍的行業(yè)來看,中國戲劇必須要在行業(yè)中平等參與、做出貢獻。要實現(xiàn)這一點,我個人認為,首先要立足在中華民族的根上,然后再從技法、價值觀等層面向世界提供自己的貢獻。我從未特意想過要讓外國觀眾看到我們的戲,因為我是為中國觀眾做戲。但是,只要中國戲劇作品是一流的,擁有和國外一線戲劇表達手法同步的創(chuàng)作能力,就能參與到世界戲劇行業(yè)中來,這是個不斷融合的過程。
受訪者簡介:
王可然,北京央華時代文化發(fā)展有限公司創(chuàng)始人、藝術總監(jiān)、制作總監(jiān),從事戲劇行業(yè)近二十年。中國文聯(lián)第十一次全國代表大會代表,被《中華兒女》評為“拓展中國戲劇世界格局的領軍人”,2021被法蘭西共和國授予文學與藝術騎士勛章。
出品、監(jiān)制、制作、編劇的作品已超過 50 部,其中包括《陪我看電視》《寶島一村》《如夢之夢》《讓我牽著你的手》《海鷗》《冬之旅》《鄉(xiāng)村》《新原野》等眾多經(jīng)典作品,覆蓋觀眾 400余萬人。
原標題:《王可然:中西合作戲劇將結出怎樣的“果實”?| 東西問》